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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第一次打了母亲。
母亲第一次打了我们。
因为一些不起眼的琐事,大家就像点着了的火药桶一般对着眼前的任何人肆意发泄着内心的怒气。
初中那段时期的我就是这样度过每一天的。看着歇斯底里的大家互相争吵、互相伤害。
而如今我已长大成人。很多事情早已放下,已不会去在意。我既不怨恨父亲,也不埋怨母亲。不回想过去,不幻想未来,我做的,只是驻足现在。
但现实就连一帆风顺的当下也不会施舍给你。
现在我年近三十。弟弟早已离开家乡去往外地读大学,回家时,虽仍然能看见母亲在厨房里的背影,但日渐消瘦的模样却不曾停止。
我的印象里,自从弟弟离开后,父亲就再没露出过笑容。不仅如此,喝醉到深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时吐在沙发上,我和母亲只能一人把他带到房间,一人留在客厅清理污物。这还只能算是最轻松的情况。更有时会莫名其妙的发酒疯,碰倒家里的一些东西是其次,伤到人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母亲的脸上因此多了一道淤青,导致那些天洗碗的兼职只能请求给放几天假。
而当父亲酒醒的第二天,我们三人商讨起这件事的时候,父亲总会一脸不耐烦的挥挥手,说着不会有下次了,喊我们不要啰嗦。我和母亲都明白,父亲说的这些保证和空话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母亲只能用更多的话语去劝说,但这样只会引起父亲的不满,到最后不仅事情没有得到解决,大家反而还闹得不欢而散。
另一边,我工作的厂里来了几名年纪轻轻的新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上级的领导给我晋升了组长,叫我带着他们干,但事实这组长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除了工资要比一般员工高上个两百,在工作内容方面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该搬运货物的时候还是要跟着一起搬,不仅如此,还多了一些本来不属于我的工作压在了身上。我没有拒绝,只是默默接受了。因为那时,大家都在拍手庆祝,为我晋升组长感到高兴。新来的那几个年轻人似乎也很佩服我。
即使我知道,这并不是真的值得我高兴的事。
因为除此之外,我已经没有其他去处了。
我渐渐地融入了年长者的圈子,渐渐地抽起了和他们一样的香烟、喝起了同样的酒,渐渐的,只有年龄徒然增长了。
一天,醉酒的父亲将碗摔在了地上,手扶着墙,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声喊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不听我的话!我都说了我可以,可以的!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母亲一边拉着父亲的手,想要把他带回房间,以免父亲的声音影响到旁边的邻居。一边责怪着父亲。
“又喝得这么醉,你也不嫌丢人。”
“我有什么丢人的!我有什么丢人!我把小孩都带好了,还供上了大学,我有什么丢人的!”
我蹲在桌子下,收拾着刚刚摔碎的碗片。
父亲从不和我们这些孩子谈论关于他的事,就我从母亲口中听说的,父亲他是一位非常好面子的倔强男人。我无法想象父亲至今为止所经历的生活,自然也无法站在他的立场与角度上跟他沟通,但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好好沟通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如今这幅场景。
*
这近三十年来,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买票坐在附近的电影院里观看在这里上映一部部电影。
虽说如此,我也并不是因为喜欢电影。
由于是冷门电影外加深夜场,这一场次的观众除我以外别无他人,所以在我找到座位坐下的时候,整个厅内安静地宛如包场一般。
我挑选电影的标准既不是什么中意的演员或导演,也不单是网络上其他观影者对电影的评价,更多的倾向是根据当日的心情决定。这种说法相当模糊,没有一个清晰的标准,比如说,工作压力积累起来的时候我就会去看一些欢乐的喜剧电影;天气晴朗的时候会去看积极励志类的电影,阴雨连绵的时候,我又会去选择那些悲伤忧郁的电影;肚子饿的时候是前台的小食搭配恐怖电影。因为说到底,相比起电影,我更在乎的是享受观看电影这一行为本身。
这是一部偏向儿童的子供向动画电影,先不论为什么会把面对儿童的动画电影安排在深夜档,我挑选这部电影的理由只是因为人少而已,所以至少在这个层面上,这部电影是符合我的心理预期的。
每到深夜,父亲就会醉着酒踉跄地回到家中,为了错开那段时间,最近我才会常选择深夜场。
在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的放映厅里,静静地听着音响里传出的动画声。动画内容讲述的是一位四年级的孩子追逐梦想的故事,有着童话般的开头,童话般的经历以及童话般的结尾。仅仅如此的故事,我本以为会在中途陷入睡眠,可电影却让我不禁流泪。
我摸着自己的脸颊,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切。自己从来没有在电影院里流过眼泪,哪怕是有名的悲剧电影也难以引起我的共情,那么现在的眼泪又是什么?
啪的一声,放映厅里的灯光亮起,到了离场的时间了。我望着影片结尾的演职员表,思绪犹如千丝万缕般在脑海中浮起。
从小的时候,我便认识到了电影是人为制造的虚假产物,这倒不是有什么优越感,在当时拿着这件事无论问哪个年级的小朋友,都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回答,因为这是理所当然、每个人都明白的事实。只是这个事实对儿时的我而言,是十分深刻的一件事。在我知道这个事实后,我便无法代入其中,正因为如此,我难以对电影中的人物、遭遇、结局,任何事物引发共情。我甚至对当时沉溺于电影之中的同学抱有难以理解的芥蒂感。
但是,既然如此,自己又为什么会用常年累月的时间去观看一部又一部的电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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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冬季的寒风冰冷刺骨,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景象,只有街灯还亮着橘黄色的光芒。在穿过这些灯光,进到昏暗的小巷,我裹紧衣服,缩着身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刚站在门口,我便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父亲的声音,那声音好似哭喊又仿佛叫骂,想到这个时间父亲还在发着酒疯,我只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然后推开门,做好替父亲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喀啦喀拉……门体摩擦框架时发出的刺耳的响声。
我眼前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母亲和一旁举着碎碗片的父亲。
“……你干了什么?”
从母亲头部流淌的鲜血在粗糙的水泥走出一条条扭曲的红线,犹如指认凶器一般连接着地面上四分五裂的碗片。
我赶忙跑上去观察母亲的情况。我用手指贴在母亲的脖子上,又拉出她的手腕测试脉搏的跳动。结果却让我的脑袋响起了蜂鸣一般的声音,一时间天旋地转,我难以接受眼前的状况,嘴唇颤抖着,慌忙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准备拨打120求救。
父亲突然抓住我的手。
“儿子,儿子!”
从父亲身上传来的浓烈的酒气使我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求求你,求你别报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你要相信我啊!我是你父亲啊!”
“我现在要打120求救,你别来烦我!”
说完,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好的,好的,只要千万别报警,千万别报警就行。”
过了一会,跟医院通完电话,按照医生的建议做了一些简单处理后,我才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父亲身上。
父亲蹲在地上不停的颤抖,嘴唇发紫,我递了一杯开水给他。
“发生什么事了……”
父亲没有回答,眼神涣散只看着地面。我这时才发现,父亲的左手一直紧抓着口袋。
“口袋里藏了什么?”
“……”
没有办法,我只好将父亲推到在地上,硬生生地从他手里抢了过来。厂里搬运货物练出的力气却到底用在了这些地方。
口袋里藏着的是一张纸,一张带有双方签名和手印的欠款单,金额是二十万。
“我借的,高利。”
“钱呢?”
“赌博。”
“结果呢。”
“没了……”
接下来,在救护车还没到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聊了很长时间,印象里这应该是我们父子俩这近三十年来聊过的最长的一次了。
父亲说自己早在很久以前就开始沾染赌博了,恰好,最赔钱的那次就是我初中那段时间,父亲为了还债四处借钱,虽然搞到最后终于是把在赌桌上亏欠的钱还清了,但是父亲并没有因此吸取教训,反而是变本加厉,认为自己能控制住盈亏,在尽量不搞到像上次那样的大亏损的基础下,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赌博。这些赌局有大有小,亏的时候就玩小的,赚的时候就玩大的,但就算如此,也总会有失手的一天。
据父亲自己自述,伤害母亲并不是故意而为之,当时针对这件事,两人争吵了起来,结果父亲的酒劲一上来,血液就冲昏了头脑,造成了如今难以挽回的事态。
“这些钱你打算怎么还?”
“我是你们的父亲呀……”
再后来救护车到了,把母亲带到了医院,却已经回天乏术了。
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弟弟。担心他的生活因此受到影响,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几天后,本地的新闻如期上报道了这起事件。
XX省XX市XX县的某个居民区内发生了一起惨无人道的杀人事件,一名青年男子杀害了自己的生母后,又残忍地持刀杀害了自己的生父,具体事件详情还在进一步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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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为止,我度过了怎样的一个人生。
至今为止,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至今为止,我能够选择什么样的人生。
之前有很多问题,我想不明白。现在似乎逐渐明晰了。
为什么自己比大多数人都坚定地认为电影是虚假的产物,却又比大多数人都要看的电影都要更多。
因为我没有,所以我憧憬。
我一直以为自己无法理解他人沉溺在电影的虚假之中,然而实际上最为沉溺于电影的那个人是我。
我靠着电影带来的虚假填补着现实里一个又一个的空缺。
但解开一个问题的同时又产生了其他的问题。
我憧憬这种虚假,但如果电影是虚假,那我那时在影院里留下的眼泪算是什么,和现在脸颊上滑落的泪珠相比,会是同样的重量吗?
在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我跪在母亲的病床前不成样子的哭泣。我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包括父亲和自己的所犯下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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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以后的春季。
寄给我的信件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挤满了过去和现在。
我坐在探监窗口的里侧,另一边是弟弟和他的妻子。
“恭喜你们,新婚快乐!”
我由衷地微笑着祝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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